六日情<游戏的时光隧道>
1. 谁咯谁兵兵
有一片绿,梦回几度,记忆久久不去。
推开门,它就在那里,伸张平铺成茵,与蓝天白云各据一方。我可以赤脚缓步而过,让脚丫埋没在柔软的叶片中;我可以急步跑过,赶起歇息的麻雀;我可以扑倒于绿毯之上,嗅吸惊起的清香;我可以仰躺在绿波之上,想象云朵的形象;我也可以什么都不做,就站在门前,痴痴地凝望绿的恬静,细细地品尝绿的祥和。
更多更多时候,我特意踢开叶片,吓开匿身之中的蚱蜢,看它们飞弹而起,又遁身何处。身边应该还有一只黑狗,是的,我的阿乌,忙碌地随着蚱蜢逃遁的弧线,忽而高忽而低地扑跳。阿乌始终没有捉到它的好奇,最多把鼻尖塞进叶丛中,嗅了又嗅,又重新回到我的身边,等待蚱蜢的另一个迁徙。
绿的尽头是一列矮矮的教室,从英殖民时代走过来,灰蓝斑驳老态尽显。远远望去,教室越是矮短,犹如侧躺在那儿打盹,身著旧布衣的老头儿。她叫美以美,一个教会的支系,为何如此翻译,不曾有人解释,我给她自己的诠释:美,以美,真美。她之所以美,是因为我们可以三五成群,从绿的一头,嬉哈笑闹地追过那一片绿海,直奔她的怀抱,在她的掩护下,念成:谁咯谁兵兵,是谁今暝来做兵;谁咯谁贼贼,是谁今暝来做贼。
兵与贼,一方搜一方藏,一方追一方逃。校舍成了窝藏贼匪的巢穴,那一片绿就是亡命天涯的缺口,有能耐就可以置身其中,左弯右拐,让追兵穷于应付,拿你没辙,瘫坐喘气。游戏的规则有我们划定的边界,谁越了雷池,谁就淘汰"毙命"。成功围剿捕获的匪党必须押回营地,但阿兵哥啊,千万得打起精神,营里还得看紧,逮着的贼子,别让同党给救走,功亏一篑。
兵与贼,兵捉完了贼,即成贼,倒头遭人围捕。藏匿与追捕,诉说从头,不外一个简单的循环。不论你是腰缠万贯的公子哥儿,还是身无分文的草根庶民,手都得同样伸直,点兵遣将,一路数过去,是兵是贼,冥冥之中有数。如此数将过去,双脚还在,不跛不瘸,愿意来跑这么一趟,就有你驰骋的一片天地。即使渴了,教室旁的水龙头一转,冲刷而下的清泉就可往嘴里灌,完全免费。
生活不外如是,简单纯朴,在追逐之间,或许留下脚印,或许没有。要求极其简单,累了有一片绿绒,可以盘坐可以躺平可以揩汗可以呼吸。我们追过了游戏,确确实实地踩在真实的草地上,描绘我们的童年我们的生活。而现实生活的草图里,点指兵兵,兵兵贼贼,谁是贼?谁是兵?有没有可能,兵是贼来,贼是兵?
2. 呼咯
我着实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哪一籍贯的方言,抑或根本就不是华人方言。呼咯,在呼唤咯,呼朋唤友咯,小板房都有奔出的孩子,围聚在空地上,沙地泥地水泥地,都行,可以划上楚河汉界就行。
空地,突然从午睡中被吵醒,微睁着眼,不置可否地睨視着聚拢的孩子。随手拾起一根枯枝,深深地刻划过去,一个串字,经纬分明,泾渭分明,我们就可以完完全全把大地叫醒。
这边厢,苦守城池的故事開始了,沒有悲壯不悲壯,沒有感慨不感慨,只是殷殷期盼,设下层层关卡,拦截异议份子,拿下犯境的侵略者。沿着自己的堡垒,我们横着守,我们也竖着守,布下天罗地网,牢牢地等待着敌方的自投罗网,一网成擒。
那边厢,衝鋒陷陣的策略落實了,诱开守将,扰乱军心,让伺机抢攻的将士,直捣黄龙长驱而过。胆大,心得细;顾前,也得瞻后;可以左闪,亦可以右避,过关但不斩将。突破了最后的关卡,你还得要有能耐,重新叫阵,逆游回巢,完成长征,为自己的壮举欢呼,为自己的凯旋雀跃。
于是,奔驰的蹄声哒哒,撩起尘埃滚滚,漫天风沙。
于是,呼啸吆喝的声浪奔窜,仿古的战场兵慌马乱,边关吃紧,守不守得住?攻不攻得下?
游戏,包括生活的游戏,这样展开,各据一方的形势摆开,谁愿意苦守等待人们的侵犯蹂躏?心里有数,明白清楚,我们争相在命运的战场中,把自己标签成攻略者,主动攫取生活的资源。这一路,或许关关难过,关关过;又或许挫折连连,周而复始,终点又回到起点。
其实,也不必太敏感,那只是我们曾经的快乐时光,呼咯,大家就画线为界,尽情的奔跑,尽情的渲泄过剩的精力。而游戏的落幕,并不是太阳的隐没,也不是精疲力倦的迫使,更不是因为堆积的功课在施压,只是挥赶冲凉吃饭的藤鞭,招呼来了!
3. 吃肉
吃肉的妖精是一个小球,最好是网球。我们用的是旧球,可以看出它沧桑的脸皮,刻划着岁月的痕迹。
我也不知道同伴们从哪里找来的旧球,供应从不间断。有回妈妈放工回来,竟然塞了个旧网球给弟弟,是一样的老态龙钟。我一下子顿悟了,妈妈在附近的一所工厂帮行政人员洗衣,那是他们工余休闲的副产品。那带劲挥拍的英姿早已定格在我记忆橱窗的一隅,经年不移。
然而,球到了我们手里,就幻化成魔。我们像着了魔似的,时而争夺,时而逃避。它蓄劲待发的时候,是嗜血的出窍元神,凌厉的搜索着,可及,甚至不可及的猎物。你逃呢,还是不逃?三十六计,当然是逃为上策。有人拔腿就跑;有人弹开几尺,在安全的范围里观望;有人迈开了脚步,又心有不甘,几番回头,还想恋战。
非常的情势中,总有偏行虎山的顽强冒险家,挑衅着自己的命运,在魔掌的跟前晃动,等待一个错误计算,或是一个扑杀的落空。魔神觊觎多时,用力一甩,飞射而出的暗箭,对准赤裸的背脊,狠狠直击。
中,两只乱抓的小手,似乎抚摸不到痛的根源,哎呀哎呀地叫着悔不当初。旁观的笑声纷纷响应了他的滑稽,附和着暴动了起来。
几百年的道行一朝丧,小球恢复原形,柔软无力地贴着地面滚动,于是掀起了另一轮的争夺。离开了魔,这坠落红尘的精灵,马上引出更多现形的妖孽,或引长项背,或伸长臂膀,或鼓腮吐信,或舞爪勾钳,非得把小球占为己有。江湖于是尘土飞扬,哀鸿遍野,春秋战至当下。
谁一球在手,就如魔的附身,顿脚即撼地而摇,生杀一手操控。几番争夺,小球落入人手,风云逐渐变色,酝酿另一个杀戮的战场。弱肉强食的年代,谁没有幽幽的一个梦,手里握有一个宝,或是一只魔,从此掌控天下。我儿时的那一个魔球,就是吃肉的游戏,球在我手,吃在你身;球在你手,吃在我身。红肿或许,但不瘀青;痛,但不伤;当然也不会有一个暴跳如雷的家长,直喊:我要投诉,我要投诉!
走过悠悠岁月,试问,还有谁能够游走在魔与灵的边沿,因为一个球,一个破旧遗弃的球,让孩子痛在笑中,笑在痛中?
4. 放风筝
好久没有感觉风的经过,空气动也不动,炙人的闷着。
我于是怀念,曾经的风季,拂拭而过的温柔,串起了踩在河堤上的笑声。仰着小头儿,我们细数风筝婀娜的风姿,轻轻把手里的线放出去,仿佛也把自己放上了青天,享受翩翩的自由。
其实,我买不起一捆线,系不上挣扎在胸前的一只风筝。我站过了年少,在一旁用心记录每一个细节,沉默地参与风筝的季节。
我们始于屋檐下,风开始灌进来了,削薄了竹片,扎紧拉线成模。风筝的雏形在百般呵护下,穿上衣裳,就可以仿效潮州阿惹出花园了。出了花园,风筝以千种姿态翘首,可身上却千篇一律的素,素的脸谱,素的装扮,素的衣裳,一如村庄的朴实。
我只能帮着友人,把风筝牵到另一端,等待他的号令,放!我即刻顺风把风筝送上空中,主人在另一端轻扯线头,牵动了出发的一个梦。腾空的梦,能飞多远?我害怕有人中途拦截,梦断不知处,从此了无音讯,牵肠挂肚。
割风筝,他们说的,我无法理解,自由的天空自由的飞翔,为何要割人的风筝?有人舂碎玻璃,溶合了黏胶,来回涂抹在线上,成了凶器。于是,空中多了忐忑,揣揣不安的提防,害怕有只俯冲而下的风筝,缠住了你的风筝,线与线互相拉扯,最终有人断了线。
断了线的风筝,随风飘去,再也归不了家。地上群情汹涌,拔足追随风筝而去,穿过巷弄,跃过沟渠,涉过溪流,踏过草丛,却在树林边沿止了步,绝望地看着风筝兀自在树梢晃动,高高地结束了它的征途。喘息多于叹息,我们哈了腰,像给早夭的风筝一个最后的鞠躬。
那是哪一路的蛮横啊?从原始贯穿文明,侵占攫夺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。纵然你与世无争,一厢情愿地认为,那是你自由的天空。无奈,当你察觉,你已毫无防备地成为牺牲品。
多年以后,我凭记忆教导学生制作风筝,然后拉队到草场上,重温童年的无忧与不羁。然而,事与愿违,浓妆厚抹的风筝,妖艳地摇着臃肿的躯体,在空中转了转,打了几个圈圈,就俯冲而下,直插地面。
或许,我们的孩子已玩惯了电脑游戏,紧盯着智能手机传送简讯,低头成性,再也飞不上风筝了!
5. 玻璃弹珠
我喜欢它们清脆的声音。互相碰撞的时候,掉在地上的时候,它轻呼一声,弹了回来。我绝对有足够的时间摆个"谱示",顺手一捉,享受它的沁凉,在手心里依偎,我就觉得帅呆了。
我也喜欢它们的颜色,透明的珠子,藏着七彩的心。如果把珠子放在一起,马上绽开了五颜六色的花朵,然后凝固在时间的洪流里,叫人又爱又怜。所以,我珍惜地把它们收在口袋里,不时还要伸手去抚摸它们圆圆滑滑的玉体,确定了它们的存在。
我有的并不多,一手捉完,也仅有那么几粒,但感觉却是富有的。走在路上,它们在裤袋里,跟着脚步的节奏,温柔地滚动,细声地叮咛,我就仿佛拥有了无比的幸福。
直到有一天,我意外地发现,弟弟的玻璃弹珠装满了一大瓶子。我就开始疑惑了,我们没有太多的零用钱去拥有美丽的奢侈。走到村尾,围聚的孩子,讨论的是龙头,还是龙尾,游戏的季节已经轮替。
龙头龙尾,每人押三几个珠子,技术与运气一起赌上了。收齐了珠子,排成一字,定好一端是龙头,一端是龙尾。横着龙身,孩子们掷出自己手里的母珠,谁掷得最远,就优先"试剑"展示自己的本领。那还真是一门学问,母珠的重量,土地的表面,手臂的力度,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,掷出的母珠才能不偏不倚地打中排在地上的珠子。
击中龙尾,啊哈,你就只赢那么一粒;击中龙头,整条龙就是你的了。我绝非个中高手,每每准备欢呼的时候,母珠忽然碰上沙砾,转个弯,和龙身擦身而过,徒留兴叹。倒是弟弟,天生有一种协调的本能,第一击就中了龍三,留下龍二和龍頭,其他珠子悉數進了他的瓶子。
还有另一个玩法,在地上画一个圆圈,收齐的珠子置于圈内,我们轮流在圈外击出珠子,击出多少就得多少。规则有二,手不准进入圈内,母珠也不可停留在圈内。进了圈子,就如判了监禁,没了自由,只有等待的份儿。
游戏的潮流,好像孩子群中的一个潜规则,该换就换,自自然然地,已经有了默契。玩过了童年,少年郎转向了运动,霸据了球场,依旧是不亦乐乎!唯独玻璃弹珠,寂寞无人问津,被弟弟一股脑儿地置入鱼缸,铺在底层,睡成珊瑚!
6. 陀螺
那些年,给我们几个小石子,我们就被锁上几小时。这是我最近收到的一封英语伊媚儿。那倒是真的,姐姐妹妹真的可以坐在地上,几个石子捉来捉去,就一个下午了。
那么,要是给男孩一块木头,又有什么花样呢?削削刻刻,在所难免。最好削成平顶椭圆身,像削平一头的鸡蛋,再在圆尖的那一端倒嵌一支钉,一个陀螺就成形了。套一句老话,给我们几个陀螺,就可以让男孩七情上面,兴奋有之,激动有之,慨叹有之,愤懑有之,焦虑有之,折腾有之,雀跃有之••••••
但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遗憾,因为从没完成自己的一个陀螺。我稍一迟疑,友伴们已爬上树干,寻找他们梦里的陀螺了。最好是蕃石榴树,枝干要够粗,陀螺才能成形。几个毛孩攀在树上,又砍又锯,末了,还要跳下树,连枝带叶合力拉下。你说,男孩是不是生来就应该这么粗犷?
他们都是天生的工匠,我忙完一遍功课,陀螺的轮廓已经削成。我只能束紧腰带,剩下一角钱,买一个。然而,轻轻弹一弹手里的陀螺,声音的空洞,告诉我它是弱不禁风的,让人一敲,说不好就一分为二了。瞧着人家手上自制的陀螺,我就是自叹不如。
游戏敲锣开场,就地取材画个圈。陀螺卷上幼绳,一甩一抽,陀螺就快速地在泥地上旋转。那只是过门,我们还得急急地利用手中幼绳,在旋转中的陀螺底部绕一两圈,轻快吊起陀螺,捉回手中。哪个慢了,垫在最后,陀螺就得放在圈内,让人轮流用陀螺抽打,心痛难免。直到那么一个得意忘形的家伙,掷出的陀螺脚步蹒跚,无力旋转,圈内的陀螺才能重见天日,进行复仇的计划。
或许,你会问我,有没有那么一个陀螺,在游戏中,被钉破,裂成两半?我听说,有那么一两回,但却从未目睹。村子里,孩子聚在一起,就有很多听说,听说某某的手被陀螺的钉子刺破了,听说某某的蕃石榴木陀螺所向无敌,听说弹起的陀螺刺伤了某某的眼睛,听说••••••
终究只是听说,我始终没有一个盲侠友伴,村里的蕃石榴树也没遭人砍伐殆尽。所以,听说,听听说说就好,信与不信,还得细心观察经验与智慧的化学作用,才能做准。
也就是说,陀螺,还是我们童年遗落的一个快乐因子!
Kee Lang Kok 601127075397
纪连国
16 Lorong Undan,
Taman Penting,
14300 Nibong Tebal,
SPS, Pulau Pinang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