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unday, May 12, 2013

星洲日报文艺春秋<垃圾,黑色之后>


垃圾,黑色之后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毅修

醒来,后巷有小卡车的引擎声,缓缓驶来停下,然后有人下车,异族的对话嵌入,应是两人,市政局的员工来收垃圾了。

其实,也只是很日常的民生服务程序,但在五五之后的清晨里,神经就敏感地竖起了耳朵。下一刻,我的垃圾桶被拉拽,塑料擦着路面,发出咚咚咚的声响,接着掀开桶盖哐啷作响,以及软性垃圾扑入车槽的闷响,都像设定已久的音序,依时重播。

这些附着在生命里的声音,有时忽略经年,惯性地让它自处在各个角落,总要等待忽然的一个刺激,才恍然省起,我的文字里应该拥有那么一个狭小空间,记载它们单调且冗长的控诉。

碰,我的垃圾桶被丢回原位,然后覆上了盖子,叮咚,稍沉的那种声音。我仿佛听到了一个不悦的抗议,挺痛的,知道吗?想象于是天马行空了,左邻右舍都有探过头来的怜惜与慰问,我的垃圾桶遂变得有点自艾,或是自怜,顶痛的!

我想起了幼时,在泥地沟壑之间撒野,赤脚奔过尘土溶浆,回来被押在井边,也只是搓头洗脸,罩头罩脸的冲浴,如水牛一般,凉了身心,却忘了脚丫和小腿,经年累月的,积了乌黑的一层垢。那时节,我也说不清,到底是自己的慵懒,无视于自身的清洁,还是大家都是这么一副德性,习以为常,生活是同样的一个模。

总要等到年关悄悄拐到了墙角,在出其不意的一个周末,不用上课的日子里,妈妈把兄弟们唤过去,洗邋遢了。

妈妈已备好碎布,还有一小瓶椰油,我知道一场大扫除已经就绪,痛已等在门槛了。我战战兢兢地坐到母亲跟前,她大手一拉,小腿已在她的掌控之中,动弹不得,也只有任凭摆布的命运了。妈妈拾起碎布,沾了椰油,使力地在小腿上来回地搓,上下地揉,从灰蒙黝黑,搓揉成红嫩油亮。我只有咬牙哑忍,撑不过去了,有声轻呼,妈妈就再沾上些许椰油,然后继续她除垢的工程。

小腿之后,是脚踝,接着脚盘,最后脚趾缝间。右脚之后,当然还有左脚。如是这般,积淤多时的污垢剔除了,我的眼角已有泪花开了又凋,溶成挂在颊上的水迹。那天,看着犹如新生的一双脚丫子,我也不敢走远了,不料却震慑在幺弟狂乱地摆动身子的景象,还有嗷嗷的嚎哭声中。原来,一个简单的清洁过程,有痛贯穿。

不久,我们又忘了,农历年一过,我们又漫山遍野地跑动,喜庆一般地欢腾,周而复始,昨天的垃圾今天清除了一些,明天又堆积了另一些。于是,我们定时地让妈妈搓洗脚上的污垢,从定时的疼痛中走过来,然后长大。

这么一晃神,垃圾车已经走远了。垃圾的去处,当然不用想,一定是那个人人都抗议,却又抗议无效的地方,那个叫着鸟岛的地方。那里接近渔村,渔民担心海域受污染,影响生计。人们也一样担心,日常的蛋白质来源在垃圾的喂养下成长,然后一个转身就上了家家户户的餐桌。

许多时候,我们就这样吃下垃圾。

我转身回到厨房,懒得下厨处理所谓的有机,或是建议中的健康食谱。从外打包买回来的咖喱云吞面,窝在塑料袋子里,吸饱了咖喱汤汁,胀成厚实的一团。我贪图了方便,也爱上了椰浆和辛香料,满口的油香和辛辣,无厘头的搭上了云吞叉烧,还有机器擀的面条。这么一个搭配,从嘴里滑下食道,从味觉的刺激缠成胃部的负担,然后肚腩就多了一层垃圾。

于是,我像怀了鬼胎,腰间的那一圈肉,怎么甩也甩不掉,更诞不下。减肥之说,终究说说而已。人一旦习惯了舒适,不是说改就能连根拔起,然后脱胎换骨,活脱脱一个新人。垃圾从身理出发,慢慢地就荼毒了心理,一发不可收拾,再也舍弃不下食欲的诱惑。

千真万确的,嗜甜的人,哪会拒绝递过来的糖果蛋糕?有天,我也犯贱,赶到邮局缴交各类费用时,号码排得长长的,熬着谋杀滴答向前的时间,正恼着,一位旧日邻居竟然愿意代缴,我厚着脸皮把所有单据都塞了过去,像找着了特别通道,不用排队了。我不敢想象,如果每回都有这样的际遇,我会不会因循怠惰,从此只管享受不必排队的优待。

那是心灵的垃圾,像无形的桎梏,锁着人们的手脚,也隔离了人们千方百计尝试靠拢的思想。

当年,只要幺弟赖在妈妈的身边,嘟着嘴,似有还无地呜咽,我们就有额外的功课了。他不会,他学习起步慢,所以我得让着他帮着他,包括了他学校的功课。担子一旦荷负太久,甜蜜亲密都会转薄变淡。我不太喜欢这么一个弟弟,他仿佛享有了家庭里的特权,最好的都留有他的一份,优先保存在饭盒菜橱里暖着。

他的功课不曾好过,我们拒绝帮他做功课,就有妈妈的一顿骂。有了妈妈的偏袒维护,他的功课不是丢过来给我,就是搁到二弟那儿。我们暗地里叫他"圣公仔",被溺爱的孩子,是离不开母亲的。妈妈饭菜一煮好,唤大家吃饭时,他是最听话的,最先在饭桌前坐好,等待开饭的孩子。

我就这样一心两用,呆想一会儿,咀嚼一会儿,终于吃过了早餐,垃圾再次形成,两个油腻的塑料袋子,浑圆的肚子,还有慵懒且只图便利的心态意识。然后,我翻开了报纸,槟城公假,普选的点点滴滴已是旧闻,一个艰辛的开始,从垃圾开始诉说从头,实物和抽象,过去和现在,辨析归类,握在手里的最真实,一颗降血压的丸子。

血压高扯已久,谁承诺了谁,血液里的垃圾终究难于净化,我阅读了重叠的无奈,清楚记得凌晨电视荧幕下,走动的字幕,面子书里,已然黑色一片。

黑色之后,垃圾还待处理,还需处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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